吴锡平：美孚灯-凯发一触即发

吴锡平

我的童年里，关于夜晚照明的记忆，绝大部分与美孚灯有关。美孚灯是舶来品，由美国人开的美孚公司为推销煤油而设计生产的，据说是洋商最初在中国打开市场销路的主要商品之一。不去管它了，反正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叫的，奶奶、外婆，连在上海滩做事的爷爷也是这么叫的。

美孚灯分三部分，灯体、灯头和灯罩。灯体是玻璃的，有个圆圆的肚子，里面装火油，也就是煤油，下面有个底座，方便放在各处。灯头是铁皮做的，棉制的灯芯从灯头中间的小口里穿过，把火油吸上来点着，一个小型的金属旋钮控制灯芯的进出和长短，露出灯头越长，则灯光越亮，反之则越暗。灯头四周有四个支脚，卡住玻璃灯罩，火油燃烧的烟气从灯罩上方排出，灯头下面镂空部分进气，且灯罩又能防止风把火吹熄。一盏美孚灯，造型精简，实用耐用，难怪风行大江南北。

小时候家里穷，只有一盏美孚灯。吃完饭，收拾好厨房后，要把灯移到卧房里去，中途查看猪圈、鸡窝，也要拿着灯过去。冬天的大早上，天还是黑黢黢的，妈妈起来给我们做早饭，先点上灯，右手握着灯体，左手护着灯罩，穿过天井和前屋，到小屋里烧火煮饭。放学回来，没来得及做完的作业，晚饭后聚到房间床边的桌前，点上灯做完。姐姐喜欢把灯舌拧得长长的，我都要去回拧一点，我们俩也常常为这个争执起来，妈妈说我会“做人家”。

夏天蚊子多，蚊帐如果没关严，会有几只钻进里面，人刚躺下，它就嗡嗡嗡地过来滋扰，不堪其烦。因此，睡前一定要掌着美孚灯在帐子里仔细搜寻一遍，务必清除干净。帐子里的蚊子，可以不用手去扑打，把灯凑近，用灯罩上方出口的热流，把蚊子烘晕掉进灯罩。也有蚊子刁钻，会栖落得很低，让灯捕无法实施，这时候只能两个人“做对手”，一人掌灯照明，两人同时搜寻，一人负责“缉拿”。

美孚灯的黄金搭档是火柴，没有火柴，灯就点不亮。因此，小时候家里，房间里、厨房间、灶膛旁，都要放上一盒火柴，便于随手取用。相应地，晚上临睡前，要把灯吹熄。冬天的夜里，那是真黑呀，真正伸手不见五指，嘴吹熄灯，四周一下子像沉入了水底那么沉寂昏重，空气仿佛成了带有压迫感的固态物体。只能凭着感觉，摸黑把灯放回原处，迅速收回手膀子，钻进被子里，掖紧被角。

秋天天高，夜色也澄澈，灯熄掉后，银白的月光从屋顶的天窗里慷慨地倾泻下来，把家里照得亮堂堂的。屋里陈设简陋，一床一桌一橱而已，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，愈发显得寒酸寂淡。想起日复一日的辛劳和苦寒的生活，巨大的失落和无奈席卷而来，漫过少年浅浅的心堤，忍不住在夜里深叹一口气。

美孚灯烧火油，打油加油，爹妈都交给我来做。过段时间我就要去村头的小店里打火油，刚学会骑自行车的那段时间积极性尤其高，动不动就去翻看家里的火油、酱油、盐糖味精啥的剩多还是剩少。火油用玻璃瓶装着，打回来放在床底下，灯肚里油不多了，旋下灯头加满油，再复原。火油不纯，灯会冒黑烟，灯芯上还会结灯花，黑烟愈发浓烈，就要用剪子剪掉，灯光才会亮起来。

小时候也有电，但大多用于村队的农业生产，比如灌溉、脱粒。电要到后半夜才来，冬天起夜，可以拉一下床头的开关线，电灯哗一下把整个屋子照亮，也把被尿憋醒一半的睡意彻底漏光。我们睡着了，电醒着，我们醒了，电睡去了。要是赶早起，拉开关线，另一头就没有反应，只有开关里的小装置应声一响。

后来，送电的时段越来越多、越来越长，到我读高中，周末的晚上七八点钟就会来电，接通电视，可以看一两部刚刚创办的县电视台试播的影视剧录像。再后来，全天有电了，每个房间都安上了电灯，美孚灯自然也就知趣地消失不见了。

前年父亲去世，按照老家风俗，要给他点上长明灯。一只油盏里盛着烧菜用的豆油，放一根棉芯点着，油盏薄浅，要不时往里添加，保证灯火长明不熄，就是长明灯了。这让我想起美孚灯出现之前，农村人家照明用的就是这种油盏灯，灯火如豆，只能晕开一小团的黑暗，就像我们当年所能够得到的幸福那么多。

作者简介:

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,现供职于扬州大学。